妈

妈

“我这一辈子不容易！”常会听人这样说，却很少听妈说这句话。即使有人听了她的经历之后感慨：哎，你这辈子不容易！妈也会淡淡地说：也没觉得什么，孩子们说话之间就大了，没什么的。看到有人遇到遭难的事，妈也常会用这句话开导别人：别发愁，孩子说话就大了，不会总遭难（nán）的。

妈也应该发过愁的，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刚去世的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看不出来。后来长大些了，也没有见过她为了什么难事唉声叹气。只是那时她身体一直不好，而且脾气特别大。记得有很多年，一直是吃过晚饭之后，别人收拾桌子，刷碗扫地，我负责给妈揉肩捶腿。以我现在的经验，妈那些年浑身疼的毛病应该是肝气不舒造成的。想想那些晚饭后跪在她身旁，用我的小手帮她减轻痛苦的日子，我为自己高兴。因为我虽然矮小，体弱，干不了多少农活，但我至少为她做了点什么。

虽然浑身疼，虽然很多时候她浑身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但她把我们五姊妹的工作、生活尽自己所能安排得很好，而且我们的家境也从父亲去世时的一穷二白，负债累累慢慢活泛起来。妈还供出了一个大学生——我。这在妈是很自豪、很自豪的事。

其实我开窍挺晚的。所以在整个小学和初中的前两年，虽然没有老师说我笨，但我的成绩一直很不好，所以每到考试过后报成绩，在我是一大难关。妈为此抡过笤帚疙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更是家常便饭。很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一句话：不要上了，明天不要去上学了。我现在能理解作为家长总也看不到希望的那种焦灼和愤怒，当时也没有因为笤帚疙瘩或者责骂而退学。有一天，我终于开窍，以近乎“孙山”的成绩考入县高中。后来顺利考上大学，终于让妈在全村人乃至所有认识的人面前骄傲地夸：这丫头不错，像她爸爸一样，好学！

家境的困难让妈绞尽脑汁想改变，以致她的头发早早就全白了，她满脸的沧桑比她的大姐还要深刻，以致许多人都认为她比自己的姐姐大好多。

记得高二那年，有一次学校让交四十七块钱。因为前一周才回家拿饭费，九块钱的饭费刚好凑够，所以我知道回家要也不会有。但老师催得紧，就回家要。*一次回家的时候没敢说。第二天我又回家了，可是我还是没敢说。第三天上午老师又催我，我下了第二节课就回家了。妈当时正坐在屋檐下，看我回来，就问：你们又让交钱吧？我没开口泪先落下来。妈转身进屋，掀开大缸，里面是玉米。妈和我装了五袋玉米，用小车拉着到三里外的固店卖掉，卖了五十块钱，妈留了三块。

我从来没有问过妈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但我一直记得，每次记起都会眼圈发红，鼻子发酸，喉咙发紧。

我上高中以后妈就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教训”过我。或许是她觉得我长大了，也或许是她觉得我比她强了，她不能那样教训我了。我是她的骄傲。

那是高一下学期，班里开家长会。我因为进步快而在家长必到之列。妈觉得很光荣，早早就到了。我记得那天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来的家长并不多。妈一直笑眯眯地听别的家长谈如何教育孩子。妈很高兴参加我的高中家长会。我记得前几年她在一个场合还提到自己参加的这次家长会。可惜后来老师们再也没有举行过此类活动。

我是妈的骄傲。骄傲的我在考上大学那年却着实伤了妈一下子。大学开学的时候，妈是想去送我的，可是我死活不让，因为一起去上学的几个同学都不用家长送，而且车费还要好几十，我为借够上学的钱已经伤透了脑筋，不想多花一毛钱，很主要的是考上大学了，我自以为翅膀硬了，可以单飞了。妈是不懂什么让孩子独立之类的大道理的，她只是觉得自己辛苦培养的小女儿飞了。妈当时那种孤独落寞的眼神以及强忍住的泪花和哽咽的声音我至今记得。如果现在仍让我做相同的选择，我可能还不会让妈送我，但我会更委婉一些，至少对妈的伤害小一些，再小一些。

我一直是一个恋学校的人，不管是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大学，我总愿意尽自己可能多在学校呆一会儿。可是时间长了我就想她，想家。高中的时候，我身体总是不好，总也没有好方法治，回家就成为我医治病痛的良药，一回家，我的病痛就好了大半。大二那年“五一”，我放假回家，进家门喊了一声“妈”之后就哇哇大哭起来，弄得妈惊慌失措，直到我说出“没事儿，就是想你”时，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傻丫头。她和面，我烧火，那晚吃的是抻片汤，温暖，舒服，那就是母爱。

妈常说：做人要有志气。她自己也是一个有志气的人。虽然大队说可以减免一部分爸爸生病时借的债，但妈就是不肯，一直节衣缩食每年还一点，每年还一点。这样的做法现在许多人看来可能觉得傻，觉得不可理解，但我理解，这是妈做人的原则。

我以为妈会一直年轻，不想她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回想她这一生，少时不爱读书，只上了不到两年学，所学也早就跟着大镐锄头埋进了土里。但她老来却非常爱学，常向她的儿孙们请教哪个字念什么，哪个字怎么写。她现在又能认不少字了。孩子们读书的时候她也跟着读，常常令孩子们吃惊：姥姥，你也认字？

虽然没上过学，妈却极会讲故事。我记得我们小时候就常常听她讲，什么牛郎织女天河配，什么董永和七仙女，她会给你常讲常新，什么时候也听不腻。我女儿出生以后，她来给我看孩子，还是讲那么多小故事，不单是我小时候的那些，还有后来她听别人讲过的一些，有些甚至是电视上讲的新故事。她讲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前些日子二姐说她回家，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讲故事，进去一看是妈，院子里七八个人谁都不说话，听妈讲。二姐进去之后，别人都说她搅了局，正听得有味呢。

妈七十岁了，妈年虽七十却依旧身体康健，能吃肉，爱喝酒，血压不高，身体微胖，信神敬佛，喜到处转转，逛逛。这是妈的幸福，更是我们的幸福。我爱妈妈！农历六月初三是妈的生日，祝妈妈生日快乐，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