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报社总监带着实习记者去被访对象家中做采访,这是一位老画家,无儿无女,独自生活。他们进门的时候吃了一惊——屋子里散发着霉臭的味道;袜子与内衣随便堆放在一起,时不时窜出几只蟑螂;许多吃过的泡面盒扔在桌子上,里面堆满烟灰,已经长出绿毛,看上去可怕极了。
他们几乎是在各种杂物中“开”出一条路来才走到沙发旁边的,为了可以坐得宽敞一些,只好自己动手把沙发上那些沾满染料的画笔与调色板以及大堆的废纸团挪到地上。当搞完这一切,终于可以坐下来聊天时,实习记者已经快要把她的眉毛皱烂。
老画家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很坦然地接受了访问。采访结束后,两人与他道别,他说:“谢谢你们来采访我,但是麻烦临走前把沙发上的那些东西复位,一会儿还要用的,怕找不到。”总监说好的,然后又把那些画笔、纸团一一摆放回原位。
出门以后,实习记者十分不理解,愤怒地说:“那么乱的家,有什么可复位的?他都不会不好意思吗?”
总监笑笑:“不必生气,因为也许他真的觉得那就是很合理的生活方式,我们看到的杂乱无章,在他眼里就是井然有序。”
“没有人会过这样可怕的生活!”她依然愤愤不平。
“我们不会这样生活,可他这样生活,我们也没有资格批判和敌视,因为他并没有依靠我们什么,他有属于自己的价值观与理念。未必正确,但须尊重。”
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做到“尊重”,只是因为面对的事情实在超出了“常理”,颠覆了我们认可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与所受的教育背道而驰。
然而冷静下来再思考,每个人都是自由存在的个体,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哪怕是公认的的荒谬或诡异,只要不违背人类道德与法规,那么就无法抹杀其存在的意义。
一位台湾学者写过一篇《日本地震教我们的事》。他在文章中总结了日本电视媒体在灾难来临时的冷静、客观与专业。所有拍摄的镜头都严格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电视机前的民众几乎见不到血腥、死亡与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某天,NHK想采访一位父亲与幸存儿子的灾后重逢,在询问父亲的意见时,父亲考虑了一下,然后抱歉地请媒体等待一下,他要征询儿子的意见,然后转身进了病房。摄影机开着,面前是白色的门帘,整整两分钟,在播出时一动未动,一刀未剪,一直到那位父亲出来示意可以进去拍摄了。整个过程耐人寻味,让人深思。
在给予被访者足够理解的同时,也给予观看者以足够的知情权,这是作为媒体给予的双重尊重。这种优雅与稳重的采访得到了全球舆论的一致赞许,NHK的报道被评价为“绅士般的报道风格”。
很多时候,尊重绝不是社交场合的礼节,而是来自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自然的平视,发自内心的平等对话,质朴而明确,不功利也不廉价。
尊重合理的一切并不难,难的是尊重不合理的一切。能克服这种困难,本身就是一种伟大。
不歧视他人的处世态度,不干扰他人的生活状况,给予彼此独立的个人空间,并体谅对方以任何形式存在于这个社会,以平和的心态去接纳所有看似“不可思议”事物的存在。这才是真正处世的高贵与灵魂的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