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情思
姥姥年轻时就落下了青光眼和神经痛的毛病,眼睛没日没夜地疼。当疼痛有所缓解时,姥姥就爱包饺子,饺子是姥姥的很爱。
回忆在心中盘根错节,却无法在味蕾上长久保留,姥姥包的饺子是什么味道,我早已描述不出,我只记得小时候总是去姥姥家蹭饺子吃。
那时生活还不富有,除了年节,几乎吃不到肉馅饺子。姥姥做饭精细,即便是素馅饺子,也常常让我吃得唇齿生香,回味无穷。
我很小的时候,就帮姥姥包饺子。十来岁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刚刚会团挤子,我已把饺皮擀得上下翻飞。
姥姥说,舅舅也爱吃饺子。“你舅小时候很爱吃我包的饺子了,你舅小时候那个淘啊……”说着说着,姥姥就停住了。好奇的我总是问:“我舅小时候咋了?”“啥咋了?咋也没咋,快点擀皮!”姥姥的口气一下子变得严厉。
小时候的我,常常被姥姥呵斥,我对姥姥是一半爱、一半怕。姥姥就是这个坏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一辈子也没改过。
我14岁那年,姥姥的眼睛对光已毫无反应,疼得还愈发厉害,便央着姥爷领她去医院做手术,把疼痛的眼球摘掉。
二十几年前的农村,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姥姥很好的儿子,我很好的舅舅远在千里之外打工,没办法通知。半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妈妈离不开守了几十年的家,即便能离开,也哪都找不着。能陪姥姥去的,只有同样没出过远门的,刚上初二的我。
就这样,牛车颠簸,拉着一个目不识丁的老人,一个疼痛缠身的病人和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起去汽车站,再辗转去医院。
我们怎样到的医院,医生怎样检查的,我已记不清,只记得做手术的前一天,姥姥跟姥爷说,她想吃饺子。姥爷便忙不迭地去买。
八岁就开始给别人放猪,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的姥爷,不知哪里学来的本事,从来不会迷路。不一会的功夫,姥爷就拎着一盒热腾腾的饺子回来了。
姥姥神色木然,一手摸着饭盒,一手拿着姥爷送到手里的筷子,摸索着夹起一个又一个饺子塞进嘴里。那饺子把姥姥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姥姥慢慢咀嚼着,不说好吃,也不说不好吃。一向对姥姥关心倍至的姥爷,也一反常态,不问姥姥口味如何,还端着饺子把头扭向了窗外,我张了张嘴,也没敢问。
这顿饺子,姥姥吃了老长老长的时间。直到舅舅推开病房的门,叫了一声“妈”,姥姥才放下筷子,哭了出来。母子连心,舅舅说他那几天眼皮跳得厉害,总感觉家里有事,就匆匆请假回来看看。还好,正好赶上姥姥手术。
摘除眼球也解决不了姥姥的神经痛,姥姥还是疼。不知是眼睛疼让姥姥脾气不好,还是脾气不好让姥姥的眼睛更疼,反正我小时挨姥姥批评的时候很多。
一次,姥姥让我去菜园里割些韭菜,给她包饺子。我按姥姥的要求,摘了洗,洗了又摘,来来回回折腾好半天。韭菜切了一半时,我说了句:“呀!这里咋有个草叶儿?”结果,姥姥让我在切完的韭菜里挑了十分钟并一直数落我才算了事。那顿饺子香不香我也忘了,却独独记住了这十分钟的小委屈和小难堪。
有时,姥姥煮好饺子会说:“给你舅送一碗饺子吧。”我拿了碗来,盛了一碗,姥姥又会抢过碗哗啦啦倒入盆中,恨恨地说一句:“不送了,咱们自己吃,他吃饺子咋不给我送?”那时,舅舅和姥姥已分开另过好多年了。姥姥不是通达的母亲,舅舅也不算温顺的儿子,母子间总是相爱相杀,矛盾不断。
那年,姥姥过完了年,过完了正月十五,也过完了二月二,见到了她所有的孙子、外孙后,在一个很冷的日子,吞下一整瓶安眠药。
姥姥昏迷中,妈妈不知所措,用颤抖手包了一盘姥姥很爱吃的酸菜馅饺子。妈妈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拖着哭腔在姥姥床前说:“妈,我给你包饺子了,酸菜馅的,放了很多肉,你快起来吃一口吧。”姥姥不说也不动,深陷的眼眶里,淌出了两行老泪。
两天后,姥姥走了,走前终是没吃到妈妈包的饺子。
姥姥走后,妈妈总是哭,我们都不敢提起姥姥,尤其不敢包饺子,因为一包饺子,妈妈就会想起姥姥,不停念叨:“你姥很爱吃饺子,唉!”那长长的一声叹息,让人心里沉沉的,像压了块石头。
姥姥去世后,舅舅迅速老了下去,五十多岁就有了老年痴呆迹象。按照医生的建议,舅舅栽了很多花,养了很多鸟,有了次第开放的花儿和叽叽喳喳的鸟儿,舅舅笑容多了一些。但这点笑容遮不住颓靡,舅舅眼里添了一层知天命人不该有的迷茫,也多了一层早就该有的温情。
在那个多子多福的年代,姥姥只生了三个孩子,舅舅是很好的男丁,姥姥、姥爷对舅舅呵护倍至,妈妈更是处处让着舅舅,以至于之后的几十年,舅舅也没能学会谦让。
姥姥走了,舅舅对妈妈越来越依赖,每次打短工回来,*一个就要到妈妈家看看。舅舅每次来,妈妈都要包饺子。舅舅不吃肥肉,妈妈的饺子馅里就一丝肥肉都不放。肉菜切得碎碎的,饺子码得齐齐的,那严谨劲,仿佛她手里捏着的不是饺子,而是去除舅舅痴呆的符咒。
每次来我家,舅舅眼里的迷茫便会被一种生气取代。舅舅总是屋里屋外地跟着妈妈,一边走一边说,妈妈则一边和面、剁馅,一边陪舅舅唠嗑。但两人有种默契,绝口不提姥姥,妈妈不忍提,舅舅不敢提,因为一提姥姥,就只有沉默。
吃过饺子,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再唠到口干舌燥,舅舅就回家了。妈妈总是看着舅舅落寞的影子消失在转角,才叹口气关上门,轻轻说声:“你舅好像又严重了。”
也是一个寒冷的日子里,舅舅半夜可能觉得不舒服,刚起身就栽倒在地,等舅妈醒来,舅舅已经身体冰凉。五十七岁客死异乡,舅舅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那以后,妈妈每次包饺子,就会念叨:“你舅很爱吃饺子。”
时间在钟摆的摇晃中慢慢消逝,如今,姥姥早已变成一个遥远的念想,舅舅坟上也枯了多茬青草。
舅舅可曾见到姥姥?他们会在一起吃饺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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