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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笼

来源: 中北文学城 时间:2021-07-03

红灯笼

姥爷给我做过一只红灯笼,木框子做架,四周、底部镶上玻璃,上面那个面用个木板穿个圆圆的孔儿,四周贴到年下写对子时剩下的红纸;点亮里面的墨水瓶固定的小油灯,红通通的,非常美丽。

我的童年是跟着姥娘姥爷度过的。三四岁的日子,常像个小猫小狗似的坐在地上玩儿,全然不顾惜自己的花衣裳,整天脏兮兮的,用姥娘的话则是“土驴子”似的孩子。

但是姥娘虽然给我洗脸洗衣裳受累,但从不因我费事儿而嫌弃地大声呵斥我。姥爷更是好脾气地很,我已经是走路好好的了,还常常被姥爷背在身上,一颠一颠地走路,逗得我直笑,姥爷也笑。我们一路上洒满了笑声,如姥爷的脚印似的,印在那些个松软的乡间小路上。

夏天到了,有天跟着姥娘去宝合家玩儿,看到宝合家有个红灯笼,四周被玻璃罩着,外围糊着红纸,里面点着一盏小油灯,红色的灯光透过玻璃很温暖地洒下来,显得非常贵气明亮。我不错眼珠儿地望着那明亮的灯笼,一声不吭。

大概人家也看出我喜欢那灯笼,宝合他娘我叫她旺星妗子的女人,很好心地从桌子上挑下来,笑着说,给小丽拿着玩儿吧。

我快速地闪在姥娘的身后,连声说不要不要。心里再喜欢,也不能要别人家的东西,这是姥娘常说给我听的话。

但对红灯笼的欢喜和惆怅是掩饰不了的,我恹恹地跟着姥娘出了宝合家的门,姥娘笑着说,外甥是小狗,吃了就走,瞧那小嘴撅得拴个小毛驴。你姥爷疼你,让你姥爷空了给你做个更漂亮的灯笼!

我大喜,真的!像个小猫似的攀在姥娘腿上,高兴地不得了。

果然,我回家一提要姥爷做红灯笼,姥爷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姥爷找了两根根废弃的板凳腿儿,又用锯细细地锯开,锯到半截就眯着眼睛比量比量,生怕锯斜了锯偏了。姥爷干活时非常专心,把不离手的烟袋搁在高凳子上,任由烟叶自己寂莫地燃烧,发出委屈的红光。姥爷锯好了四根支架,再小心地锯出半指高的镶玻璃的地方,并用砂纸仔细地打磨,那架势,比磨“过麦”用的镰刀都上心。姥爷用粗糙的手掌抚摸木架,深红的枣木框子闪着豪华的光泽,木纹清晰光滑,边缘不剌手,无倒刺,姥爷放远了又仔细地端详着,高兴地笑了。

姥爷又把那次刷门时剩下的桐油拿出来,用细刷子小心地沾着油刷了一遍又一遍。搁在院子里晾着。期间,又做了方方正正的底和盖。而且,也在盖上锯了小孔,用砂纸磨平。

姥爷用姥娘做针线的软尺,量了又量组合在一起的架子,说明儿赶集时买几块玻璃安上。我高兴地跳起来,我也有新灯笼了!那晚上醒了好几回,望着黑黑的木格子的窗户,盼天明,格子窗户变得浅灰,我不知不觉得又迷糊着睡着了。等我再醒来时,天已大亮了,姥娘拉着风箱呱嗒呱嗒地做饭,饭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饭后,姥爷套上驴车去镇上赶集,我坐在颤悠悠的驴车上,给姥爷唱姥娘教我唱的儿歌,心里别提多高兴啦。

姥爷把驴拴在商店门口的大树上,要我坐着别动,他自己进去买玻璃。一会儿,姥爷笑眯眯地出来,用几张牛皮纸隔着,小心地放在车上的编织袋做的麦秸垫子上。那几块小小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着湖水似的光。

回到家里,姥娘看到姥爷热得汗流浃背,我那胖脸蛋儿被手抹成了小花脸,笑嘻嘻地批评我,小闺女家非得跟脚赶集,图么呢,怪热的。姥娘端出绿豆水让我们喝,喝了一大碗绿豆水,也不渴了,大门底下,尖溜溜儿的过堂风吹过来,非常凉快。

姥爷拿出玻璃,也不歇息,随即给灯笼框子安玻璃。还用黑色的小钉子砸在枣子架子边上,起到固定玻璃的作用。姥娘拿出早就铰好的大花朵,鸟儿,分别贴到在玻璃上,鲜红的纸,好看的画儿,涂过桐油的灯笼,亮得耀眼,显得蓬荜增辉。

我盼望天黑,天黑了好点红灯笼呀。

灯笼里小墨水瓶似的灌了半瓶子煤油,棉线浸透了油的灯芯儿,黄黄的非常诱人。

天终于黑了,姥娘打开红灯笼玻璃开关,划根火柴,点着了小油灯,然后像关城门似的,把油灯关在里面,红红的光,照得各处红通通的,就像年画似的,有种极不真实的奢华。

那夜,姥娘家就着红艳艳的红灯笼的光线吃饭,蒸的菜是红的,馒头是红的,粥是红的,连姥娘姥爷的脸也是关公似的,红烈烈的,微风吹进来,简陋的小屋像演电影似的,影影绰绰的,全都动起来,大小的影子叠加着,仿佛来了好多好奇的人,都来看姥爷给我做的漂亮的红灯笼。

大多时候,姥娘还是点那种乡间很常见的鼓肚子的高脚杯似的玻璃罩子灯,那个光线亮,姥娘就着油灯刷锅洗碗,缝补衣裳,灯光把姥娘认真做活的身影映照在墙上,很温暖。

年下时,再点红灯笼,红灯笼的红纸褪色了,漂亮的剪纸斑驳了,点亮红灯笼,灯光呈现出橘黄色的光。姥娘又重新剪了好看的花朵,贴在灯笼上。除夕之夜,红灯笼挑着挂在屋门外,姥娘说,年下这天要点长明灯,照亮那些离世的祖先们回家过年的路。我很高兴,祖先们陆续地回来过年,在大八仙桌前供着他们的名字,桌子上摆着煮肉、炸供和糖果。他们今年一定会非常高兴吧,远远地看到我的红灯笼,喜庆活泼的红灯笼,那是我怕他们黑,而点亮的。

后来村里通了电,油灯再也用不着了。后来我七岁上学那年离开姥娘的家,带走了姥爷为我做的红灯笼。每每想念姥娘姥爷时,我就拿出红灯笼,小心地用布擦去浮尘,耳边仿佛又响起姥娘姥爷亲切的呼唤;泪光中,红灯笼依然闪烁,那是姥爷用爱精心做出的灯,陪伴我成长的不熄的亮光,衬着背后黢黑的夜色,放出灼目的光彩。

这些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电灯、路灯、壁灯,甚至美轮美奂的霓虹灯;但我忘不了的是,那盏童年的红灯笼,摇曳在风中,像朵神秘的花儿……

202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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