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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痴

来源: 中北文学城 时间:2021-10-13

情痴

小的时候,村里有个大哑巴,她是老绝户(有家庭没后代的人)的媳妇。

因为没人知道大哑巴叫什么名字,老绝户也不曾提起,所以大家伙都习惯地说她大哑巴。一来二去,就好像大哑巴就是她的名字一样。

大哑巴不但不会说话,脑袋也不灵光,遇到事总是“啊呜、啊呜……”地大喊大叫。她大叫的时候,两只手还会跟着不停地比划。没人知道她在比划什么,更没人去猜测她想表达什么。但是,老绝户却知道她在说什么,总会笑着和大哑巴“交流”。因为老绝户懂她、疼她。

老绝户这个名字也不是他的本名,是他的绰号。因为,他没结婚的时候是生产队的看青(负责看护生产队的果树和粮食的职业)。不知道他是天生脾气倔还是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当年那些想着捞生产队便宜的家伙总会栽在他的手里,久而久之,村里好多人都特别恨他,因此有人给他取了“老绝户”这个绰号。我不太喜欢“老绝户”这个名字,所以,暗地里一直称呼他老绝。

我记事的时候,老绝已经六十多岁了,依然是生产队的看青。也许看青这个职业更有利于他照顾大哑巴吧!

我看不出大哑巴的年龄,印象里,她总是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褂子,脑后甩着两条很粗的、并不是很整齐的麻花辫在街上乱跑,手里还经常拿着一个老绝为她做的大弹弓。大哑巴见到人的时候也会“啊呜、啊呜……”地“说”上几句。她说的话是没人能听懂的,所以很少有人和她搭腔。

那时候,村里的孩子成天闲得五脊六兽的。上树掏鸟、地里摘瓜……凡是能够满足自己淘气欲望的事都会尝试一下。偶尔也会惹得大人们站在大街上扯着脖子骂。看着那些被气得脖子上青筋迸出的人,我们会用两根食指勾住嘴角、吐着舌头做一个鬼脸。就好像大家伙所有的欢乐都在那些被起得快要迸出的青筋上跳跃着。

我们实在没得干的时候,就会抓一把沙子悄悄跟在大哑巴身后。她对于我们这种举动从来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依然张着大嘴冲着我们“啊呜、啊呜……”地笑。这个时候,我们会把手里的沙子扔向她,弄得她浑身都是沙子。紧跟着就会听到她“啊呜、啊呜……”地哭。当时觉得,她的哭声难听得要死。

大哑巴一边哭着一边用大弹弓瞄准我们这些孩子。也不知她是不忍心对我们下手,还是手艺实在不怎么样的缘故,我们这些孩子谁也没被她打到过。因此,我们就反复向她身上扔沙子,她也会反复地哭……一直折腾到老绝做好饭后把哭着的大哑巴领回去。当她看到老绝后,总会用手指着我们“啊呜、啊呜……”地说。因为她看到了老绝,说话的时候会露出非常难看的笑容,似门神。像告状,又像是看到老绝后表示出的兴奋。

老绝一边走一边安慰着:“没事了,他们跟你闹着玩呢。回家吃饭吧……”

我知道大哑巴是笑给老绝看的。因为在她心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老绝那样对她好的人了。即便她心里没有爱情这个概念、生活里也不曾有过浪漫,可是她知道,老绝是她生命的全部。

老绝一直细心地照顾着这个不会洗衣服做饭的媳妇,从来没见他对大哑巴发过火。

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都分包到户,生产队解散了,老绝再也不用看青,他和大哑巴成了村里的五保户,日子过得也越来越清苦。可是,老绝依然悉心照顾着不会洗衣服做饭的大哑巴。

记得那时我已经上小学,每年学校都会组织学生为村里的五保户做一些事,无非就是帮助五保户担水、扫院子之类的小活,以此提高孩子们学习雷锋的热情。不知为什么,每次学校组织这项活动的时候,大家都会争抢着去帮助老绝。

老绝和大哑巴住在村东两间低矮的小北屋里。由于没有院墙,我们也就少了扫院子的辛苦,只能担点水做做样子。

记得有一次,当我们抬着半桶水去他们家的时候,发现老绝躺在炕上,似乎病了。大哑巴看到我们抬水进去了,立刻“啊呜、啊呜……”地大叫着。随着她的叫声,那张似门神一样的脸又挂了出来,让人看了有点心惊胆寒。

老绝见我们帮他抬水,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句“谢谢”,然后挣扎着想坐起来。大哑巴此时会“啊呜、啊呜……”地上前扶他一把。

自从那天以后,大街上再也听不到大哑巴“啊呜、啊呜……”地叫声了。

突然有一天,大哑巴又出来“啊呜、啊呜……”地叫起来没完没了的,声音十分凄惨。从她的叫声可以判断,老绝肯定出事了。

村干部去她家一看,老绝确实死了。大哑巴用力地摇晃着老绝,一边摇晃一边“啊呜、啊呜……”地大叫着哭,声音听起来十分凄惨。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

火化老绝的那天,大哑巴一直趴在他身上。只要有人靠近,她立刻会张着大嘴“啊呜、啊呜……地扑上去,眼睛里射出吓人的凶光。

很后,大家伙连抢带夺地把老绝的尸体抬上灵车。陈二叔在和大哑巴“抢”老绝尸体的时候还被大哑巴抓伤了。

大哑巴看着远去的灵车撕心裂肺地哭,就好像她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懂她了。村里人都被她的哭声感动得落泪。

老绝被埋葬后,大哑巴就开始不吃不喝,只是守在老绝坟边“啊呜、啊呜……”地哭,哭声听起来特别的凄惨。很后,村委会把大哑巴送进了敬老院。

就在大哑巴被送走的第二天,敬老院的领导风风火火地来到村委会说:“大哑巴丢了。”

村里人直接去了老绝的坟地,找到了散乱着头发趴在老绝坟边上的大哑巴。村里又一次把她送进了敬老院,这一次她没自己跑回来。

后来敬老院的领导通知村里大哑巴病了,不吃也不喝,每天只是“啊呜、啊呜……”地哭。

过了没有多长时间,村里经常出门的陈二叔回来说:“你们听说了吗?大哑巴死了。死的时候满嘴都是血,还拉了一裤子的屎,”说话的时候,灰黄的烟雾毫无规律地从他嘴里向外飘着。

村委会找人把大哑巴的骨灰和老绝埋在了一起。

从此,再也听不到大哑巴“啊呜、啊呜……”的喊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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