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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砭路

来源: 中北文学城 时间:2021-06-27

迈着细碎的步子,慢慢走向河岸,脚上似绑着千斤重锤,一点都拉不动了。但放眼一看几近绝望。参杂着黄土的河水翻滚着巨浪,从北岸到南岸满满撑了一河,浪涛中卷着些树枝、木棍,还有破旧的箩筐、发黑的木椽和一团一团看不清的东西。不用说,上游不知哪里的人家的房屋被暴涨的洛河掀翻了,不知又有多少人在对着洪水泣血呢。眼看河对面就是距我家不到二里路的南沟口,可我只好望河兴叹。妈妈曾说:“隔山不远隔河远”,山路再远也可翻山越岭到达,但只要眼前隔着一条河,洪水发起来,一河之隔也远如天涯。中午放学后,连饭都没吃,买了半块髽髽馍就赶到车站坐车,一个月没回家,太想家了,这可是八毛钱的车费啊,快顶住我半个月的伙食费了。我坐在河边大哭一阵,把头埋进放在膝盖的臂弯里,冥思苦想,想不出法子,就大声向对面的一家熟人喊话,告诉他我是谁,让他去找村后头的舅舅。他知道我过不了河,对着我喊:“水声太大,我听不清你说啥。你等着!我去后边喊你舅,你有话给他说。”好大一会了,舅舅才跟着他站在了河对面,两手捂成喇叭形高声对我喊:“河水涨了,你回不来了,这么大的水,谁都过不去,你拐回到龙驹街吧,让你久娃哥给你寻点钱和粮票,等洛河水退了再回来。”无望地站在河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又转身向十里外的龙驹走去。被石头崴伤了的脚走得很慢,到龙驹时天已黑,又累又饿的我在堂姐家吃了饭,说了缘由。星期日下午拿上姐夫两元五角钱和借来的十斤粮票又返回了县城的学校。 

 

第二个星期六,中午十二点一放学,我跑到伙上卖了一个髽髽馍,背上黄帆布小挎兜,这次吸取了教训,不搭班车了,步行至横涧河口,到涧北桥头直接从洛河北岸沿砭回家。从李家沟进去,开始的山路是慢上坡,脚下的泥土软软的,踩上去像海绵一样,挺舒服。因是*一次走砭路,在岔路口问村里的人家,她们给指了路,沿着一段崎岖的小路上到半山顶,这时,山路仅有两只脚的宽度,因为是石山,路面还有许多小石子,一脚踩上去,鞋底总在上面打转转,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滚下山坡。沿着这条小路,过了上面的垭豁,就进入砭路了。刚刚翻过垭豁,望下一看,天哪!绝壁之下的很远处就是滔滔的洛河水,人就像悬在半空一样,有点眩晕,赶紧把眼光抽回来向远处看,洛水南岸的鸭鸠河村是那样的渺小,才几户人家。左边的山峰冒着尖尖的石崖,高低错落,参次不齐,我虽然没见过狼牙山,但我认定这是真正的“狼牙”山了。极窄的小路在石山上延伸,因为之前的连阴雨,路面还很滑,我不敢往下看,就只看路面和路面以上的山坡,手抓住路边的茅草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脚下一跐溜,滚下山去身葬河里。走着走着,路伸到一个石坎下,石坎很矮,把腰猫到很低,缩着脖子。眼睛看着脚前面,小心过石坎。这时是万万不能直腰的,腰一直起,头就会碰到石头,反作用力会使石坎把人弹下绝壁去,这条小命就真的乌呼了。用我从小在山上放牛练就的本领,加上细心的脚步,终于下了砭到了梅家湾村,沿着洛河边的路重新寻找砭路,谁知又走了弯路,就从河边的石坎里往上爬。大约爬了二十多米才步入山坡小路,这里的路比狼牙山路好了许多,很起码没有绝壁,坡是斜的,还有小灌木,即使不小心滚下去,也有荆棘与灌丛挡着,不会那么快就掉到水里去。过了一坡又一坡,这里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砭,记得母亲说:“过桥过砭,栽到河里没人管”,如果从这里下去,真是没人管了。对面的淤泥河口,人家的屋顶已冒出了炊烟,想必已经傍晚了,可我离家还不知要走多远。害怕天黑了有狼来,吃了点馍,补充点能量,加快了步子。 

 

 

走啊走,腿开始疼了,终于望见河对面的龙驹街了。说明离家还有十五里。从山坡的小路斜斜伸下去,终于有一段平坦的路在河边,并且很直,约有一里多。过了这段路又要上山走砭路了。沿着岭跟人家重新上山。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到达小河口的砭路,这段砭人称“乱石窿”,比那狼牙山还难走。天已经昏昏了,陡峭的山根河水在吼着,这时看不见远处的景,就只看脚下巴掌大的一片,深感鼠目寸光也有好处。快步走过好路,猫着腰钻过石坎,抓住山枣刺溜下石板,扶着岩石的尖,按着身边青石,脚踩着人们磨出的脚窝,终于下了乱石窿。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如到了宋家村,离家就只剩三里了。可是此时天已昏黑,路边的石头都看不见了,下了砭,有条山谷在这里开口,这个地方就叫砭沟口,听说这里是狼过口,砭沟里的狼天黑了总从这里进村,我心一惊就跑起来,不料被横七竖八的乱石块碰到脚趾,顿时钻心地疼痛。想到宋家村里找人送我回家,害怕岭上有野兽,又想着已经快到家,不想麻烦人家,就一瘸一跛地上山。山顶黑乎乎的,过了平缓的山洼到了我村的山顶,昏暗的煤油灯光让我看见了沟底我家的房子。我站在山头大声喊妈,爸爸已经从几十里外的学校回到家了,他赶紧从房后上坡接我。到家后,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在煤油灯下给我洗脚,才见鞋窠里全是血浆,右脚大拇指的趾甲与肉脱离了,用手轻轻一按,呼嗒呼嗒地响,还流血。爸爸说这趾甲不行了,已经快掉了,他用盐水给我洗时,我疼得直流眼泪,又用野草灰给我止血。爸爸说洪水都退了,你咋不坐车回来?我说我不知道,怕坐车到河边,又像上星期一样过不来河,就一路沿砭回来了。 

 

第二天,爸爸送我过了河,我在学校一瘸一拐过了半个多月,之后,脚趾甲就只长了半个,另一半儿就此与我诀别在十四岁的那年初秋。它的诀别成了我奋斗路上痛苦而甜蜜的回忆,痛的是童年孤独的求学路不堪回首;甜的是那些前赴后继的苦痛与不平,化作血液中的骨气,并成为我性格里的基因,几十年来,一直引导我、陪伴我跨越一条又一条暗河,走向一个又一个希望。

 

 

 

作者简介:张彩虹:女,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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