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漫记

梦七十二岁的一个下午我睡熟了。梦里是十九岁时的样子，那时候喜欢鼓捣文学，其实肚子里没几滴墨水。逃避现实般地大谈理想。那时候天经常灰着，雾霾很严重。偶尔放晴一次，就像撞进了天堂，那样的空气是有味道的，很忧愁，暖洋洋的。那时候脑袋里不知道打开了什么开关，瞥到的每一帧画面都很美，都有那会儿大幅海报上的感觉。后来我毕业了，离开了邢台，糊里糊涂的一个人过日子。直到妻子走进我的世界。她不漂亮，不符合所有我对配偶的幻想，但她做饭时候的样子很亲切。我逐渐忘了曾经笔下那个斑斓世界，开始为了一家人拼工作。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换一种说法就是，这个故事我不再可以继续当主角了。我成为了很平凡的一类，我的血冷了。再后来，儿子的文章发表了，在他笔下，我是一个老实巴交不怎么说话，在外面一直挨着欺负的普通建筑文员。挣钱不多，刚够这小子玩笔杆子。说实话听说他成了个小作家，我挺嫉妒的，他已经成了主角，我无论在他笔下还是现实中都是个不折不扣的配角。好在是我儿子，就当作是替我完成了我的理想。我只是告诉他，以后不准这么写我。再再后来，我成了爷爷。我早就不再考虑人生的意义，我好像活久了什么都懂了，又好像和十几岁那时候一样，根本什么都不明白，甚至越活越倒退。终于我病了。这场几十年不短不长的戏，轮到我下台了。恍恍惚惚中，我回到了十九岁，年轻的我走在很初的家里，翻看曾经的书。那时候妈还年轻，头顶刚长出一点白头发。爸更年轻，笑起来像个诗人。我好想回那个地方一次，回到那个老旧的时代，看看十几岁的我的影子，拍打拍打那堆落满灰尘的书。如果这次能挺过去，我一定要回去……这样想着，我醒了过来，原来我没有病，只是阳光刚巧很好，晒暖了我的胡子，于是萌生了睡意而已。我激动了，要回去！再不回去就没机会了。于是我糊里糊涂从沙发上站起来，脑袋昏昏噩噩，只想走到外面。这时候孙子进来了，他还小，问我：爷爷，你干嘛去？我一下子醒转了过来——几十年过去了，血肉枯了，爱情朽了，哪里去找曾经的影子？对着阳光，我的嘴角一点点扬上去，摸了摸孙子蓬蓬的脑袋，只说：没事儿。